花边

谁来为铬渣买单?

2011年10月20日

2011年8月22日,绿色和平工作人员马天杰在云南对铬渣堆附近的废水收集池内的废水进行快速检测。

2011年8月18日的下午,在云南陆良化工厂围墙后头的一条崎岖不平的土路上,我们的车陷进了一个大坑里。

当天上午我们刚从昆明驱车两个多小时来到这个地方。而此时,陆良、曲靖乃至云南省都正处于一场污染风暴的中心。几天之前,云南本地媒体揭露了一桩六月份发生的有毒废物非法倾倒事件:陆良化工的几个司机将本该运往贵州进行无害化处理的几千吨剧毒铬渣偷懒丢弃在了曲靖的几处山坳里。随着一场降雨将这些有毒废物冲刷至附近的水体,几十头牛羊因喝水死亡。事件的揭露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的媒体追问,中央电视台的几个明星栏目《东方时空》、《新闻1+1》连续进行大篇幅报道。随着报道的深入,一个更大的问题被揭露出来了:除了这几千吨非法倾倒的铬渣,还有超过十万吨未经处理的铬渣就堆在陆良化工厂外,离南盘江仅几步之遥!万一一场暴雨下来,这珠江源头很有可能就会变作一碗剧毒六价铬做成的”毒汤。”

形势严峻。在经过简单准备之后,我与几个同事从北京出发赶赴云南,除了去现场见证污染情况之外,盘绕在我们脑海的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是:我们能做些什么?

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而且眼下,我们连把车从坑里弄出来的办法都没有,只能干着急。在这个秋日午后,已经停产整顿的陆良化工厂区一片寂静。工厂围墙后面是一大片低洼的田地,远处几个农民在耕种、放牛。还有几个蹲在墙根儿的阴凉处抽着粗大的水烟。

他们很快注意到了我们这辆尴尬不堪的车,从远处聚拢过来。一位大哥趴在地上看了一下底盘着地的程度,跟另外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一个人回村子里拿镐子等工具。在等待的时候,我的云南同事钟峪就操着方言跟这几位村民聊了起来。原来,他们就是陆良化工边上兴隆村的村民,也是受到媒体关注最多的一个著名的”癌症村”。村里近年来已有多人罹患癌症、皮肤病和其他疾患。对于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他们的忧虑溢于言表:”以前这片’龙潭’水出来时是清溜溜的,上面山神庙里的人还下来打水喝。几年之前这水就不行了。”

当地方言管地下冒出水的泉眼叫”龙潭。” 陆良化工后面这一大片低洼的地方就有一个大”龙潭。”

我们沿着村民给我们指的方向,很快便找到了它的位置。

这听起来有一股”仙气”的”龙潭”早已病入膏盲。在后来的几天,我们用随身携带的快速检测仪检测了”龙潭”区域的水样,并把样本送往北京的第三方实验室进行复检。所有的结果都令我们感到震惊:六价铬含量超标数百倍。而就在这片毒水里,这些村民仍旧光着脚丫子种水稻,放牛羊吃草。他们不是没有感觉。从几年前开始,他们就觉的水稻”长不好”、感觉这水”烧”水稻。几天之前,一个村民养的一头牛就莫名其妙地死在这片地里,他所能做的也就只能默默地把它埋在附近的一片桉树林里。没有人告诉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对于”我们能干什么”这个问题,我们终于有了一点头绪:检测当地的水,看污染情况有多严重,找到污染的重灾区,让村民知道怎么去自我防护,也要让当地政府尽快采取行动。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穿着胶鞋、带着手套、口罩,在那个巨大的铬渣堆周围摸索、寻找、采样、检测。我们发现,除了”龙潭”这片重灾区之外,紧邻着铬渣堆的南盘江也受到六价铬污染,而村民还在用受污染的水浇灌土地。我们无数次从那个暗红色的渣堆附近走过,迎着工人们好奇的目光(被曝光后,他们正在紧急给这个渣堆加盖石棉瓦)和保安们警觉的眼神。而每经过一次,我都会想:这些庞然大物就像我们土地上的毒瘤,不断地渗流出恶心的脓液,如果它们只是症状,那么我们这个社会得的是什么病?

后来我们知道,这不是中国唯一的一个铬渣毒瘤。在全国各地,还存在着很多个这样或大或小的毒瘤,在天津、湖南、河南等地都有它们的影子。它们就像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给周围带来灾难(最近河南省铬渣堆发生的渗漏就是例子)。我们用肮脏的生产方式、落后的技术在生产出铬盐产品的同时,产生了大量的废渣。这些废渣很毒,又很难处理,所以只能几年、几十年地堆在那里。但在那些产生了它们的人的账本上,似乎并不存在这笔”毒债。”

它们只需将铬渣堆在那里,最后自然会有国家来买单、由纳税人来买单、由子孙后代来买单、由无告的大自然来买单。

这就是这个社会的病。如果污染者不用付出代价,不用亲自去偿还他们所创造的”毒债”,那他们就像就会像”被占领”的华尔街上的金融机构一样肆无忌惮。然而我们的整个系统却被设计成这样一种模样,它不断地向污染者发出信号:过来投资吧,你的污染免单;创造就业吧,你的污染不用管;提升GDP吧,你的污染我买单!

我们眼前的这些村民不会去”占领”什么。他们腼腆憨厚,挥汗如雨地花了一个多小时,帮我们把车从坑里弄了出来,最后却连一瓶矿泉水也不愿意接受。

我们只希望能用我们微薄的力量,不再让他们为这些沉重的毒债买单。在我们的调查结果公布之后,当地政府做了很多亡羊补牢的工作。我们后来看到”龙潭”附近的那片洼地整个被围墙围住,也竖起了禁止耕种和放牧的警示标志,一些怀疑受到污染的水稻被收割、销毁…

在全国范围内,一场针对铬渣堆的整治也在展开。我们也将一本薄薄的”铬渣危害防治手册“发给了陆良的村民,让他们尽可能地做好自我保护,以免继续受到伤害。

但这些铬渣堆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从它们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起,就注定需要用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时间去清理干净。这便是这份”毒债”的沉重之处。在美国,有类似的污染场地花了三十年还没治理完毕,这包括对污染场地周围的地下水进行长期的定时监测、对周边土地的用途进行严格的限制,以及对受污染土壤的修复还原。面对如此庞大的工程,我们所能做的实在还是太少。幸而来自全国各地的环保组织、志愿者和公益律师们开始行动起来了,当媒体的聚光灯撤下的时候,他们会继续关注、监督、帮助。陆良所揭开的疮疤不能被再次轻易盖上,不要把毒债留给我们的下一代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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