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这些大量的设备就是一件很枯燥的工作,对后勤安全主管艾力克菲利普斯(Eric Phillips)来说却不是这样。
Fish: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家庭吧?
艾:我有两个孩子,女儿叫玛蒂今年13岁,儿子叫基普7岁。我在1995年结婚成家,算起来有14年了。我们一家住在塔斯马尼亚州的霍拜(澳大利亚)郊外的一处安静位置,听不到交通噪音,甚至连邻居都看不到,不过离城市不算很远,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我的太太苏西是一名按摩治疗师。”这个工作对于你很有帮助吧”(我插话调侃),是啊,简直太棒了。我想我的女儿将会从事和我类似的行当,她对户外非常感兴趣,把大自然、动物整天挂在嘴边,喜欢滑雪、背包徒步、丛林穿越以及纯自然的环境;我儿子就不一样了,我想他会成为一个娱乐演艺界人士(笑)。我女儿有我对户外的那份兴趣,我儿子继承了我的音乐兴趣,而他俩都有艺术细胞,那种艺术气质是来自我太太的。除了音乐我还有很多其它的兴趣,我是柔道的黑带选手,有资格参加澳大利亚的大师级比赛,每周参与3次我们当地的俱乐部活动,所以其实我不只是一个极地探险者,我有很多的兴趣和擅长的事。
艾力克在”极地曙光”号的甲板上开起不插电演唱会
Fish:那作为一个极地探险家,最重要的个性特点是什么呢?
艾:只有一个,就是对不一样事物的探知渴望。”可以说是好奇心吗”我插问),对,确切地说,那就是好奇心。其实,很多到过极地的人并不具有这种好奇心,比如在南极,滑雪抵达南极点的人中有百分之九十五做的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事情,从同一地点出发,经过相同的路线,最后到达。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是最便宜的方式。但是,如果你对于南极抱有好奇心,对人类在南极的探险历史进行过了解,然后想了解你了解不到的南极,就会有一种驱动促使你去进行不同的探知。此外,你也应该对使用不同的科技手段具有好奇与求知的心态,很多人在重复做那些完全一模一样的事,重复同样的错误。特别是对于北极点的探险,那里的环境极度恶劣,所有的设备比如雪橇、雪靴、扣栓,一切都会断裂损坏,参与者只是靠忍耐凑合着往前走罢了,他们对于如何更好地解决这些问题没有求知的欲望,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在极地的探险无法成功的原因。”探险”(explore)这个词指的是去发现新的领域以及新的做事方法,可惜大多数人并不这么做。如果你只是沿用前人的手法去别人总去的地方,那你只是一个冒险者(adventurer)而不能被称为探险家(explorer),或者叫极限旅游爱好者(extreme traveler)吧。
Fish:让我来把这个问题扩展一下,如果是从做人的角度来看,你觉得最重要的个性特点或说品格是什么?
艾:(沉默了几秒)包容。我有非常宽泛的宽容,比如我可以包容各种不同类型的人、文化、国别以及做事的方法。我其实很喜欢人类的这种不同,但很多人无法接受别人与他们不同,甚至很容易因此而苦恼。我可以包容无聊枯燥的工作,从一整天到几周,极地探险其实是有很多枯燥部分的,在北极可能好一些,有很多刺激的事,相比之下在南极,你带上雪镜,撑起雪杖开始滑雪,每天8-12个小时,周围的景色几乎一样,如果能这样坚持上3个月,那你就是一个包容的人。包容会让人变成好人。
Fish:你有偶像吗?
艾:嗯(想了约10秒),好像没有,我心里没有那种我特别想成为的人,或者是想获得他们所获得的东西。在极地探险这个领域里,确实是有一些人我很钦佩他们所做到的,比如有一位挪威人叫伯格-阿尔斯兰,还有其他的一些挪威人,他们几乎总是在极地探险方面做得最出色的,但我并不去偶像化他们。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有一些精神性的信念吧。户外的环境对于我来说就是满足精神信仰的地方。举个例子,站在彼得曼冰川上对比站在纽约的街头,对我而言前者就是一种对精神上的启示。换作别的一些人,感到的却可能是一种威胁。
Fish:那么你相信只要准备得当就可以战胜自然吗?
艾:征服自然吗?不,不会。如果形象化地说,比如我们面前这张桌子,也许你会说它可以被征服,但这是一个没有变化的对象,它没有想法、意愿与你作对,所以甚至称不上是你的对手。所以常听到人们说我征服了格陵兰、征服了南极或征服了大洋什么的,这些都是一种可笑的表达。所有的这些自然环境都是给你一个平台,让你去发挥你的技能,仅此而已。”极地曙光”号的食堂里贴着一句话:”大海并不在乎你”(The sea doesn’t care about you)。这是一句对于大自然的完美概括。这是真正的野性自然,完全的漠不关心。不管是撑大船还是独木舟,如果翻船了那说明你的技能出了问题,大海对此根本不在乎。相反你必须在乎你对于大海做的一切,你对于周围环境做的一切。所以,每次我接触自然的时候,我不会打算去征服、去战胜她,我的打算只是好好活下来,然后从中学习。说回来,我去极地很多次了,但看见北极熊的次数大概也就是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几次。可当我们下船的时候,假如我服从一种很少会遇上熊的观念,我会说不用管那些安全装备了,随便在冰上走吧,但我不会这样做。我学会了尊敬自然,以最恭谦礼貌的方式。现在我们在夏天的格陵兰,太阳高照,基本没什么风,可以说很温暖,一切挺宜人,也许大家会觉得这北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知道这里的自然环境有可能会造成的结果,所以任何时候我们必须让自己做好准备。
Fish:你最讨厌自己的哪个方面?
艾:那大概就是我总要离家很长时间,我自私的那个部分,并且我讨厌我因为不能花更多的时间顾家,所以常需要去表达我是个自私的人。而且我在家的时候经常也一样,因探险事务我会被提前弄得很忙。所以,如果让我做一件改进自己的事,那就是要对我的家人负更多的责任。
Fish:我知道你经常被问的问题是有关极地探险的,但我希望你现在抛开探险家的身份,想一想这个问题:40多年的时间里,你完成过最伟大的事情是什么?
艾:是我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毫无疑问。如果我需要在我的家庭与极地探险两者中选其一的话,我会立刻选择我的家庭,尽管这两者的重要性对我而言基本相当,我还是会乐意为了家庭而把后者放在一边。
Fish:你觉得如今在你的国家里最严重的环境问题是什么?
艾:那其实是与整个地球目前面临的问题一样,气候变化(Climate Change)。想起来有意思,气候变化这个词本身就有一种全球视角,因为气候本身是联系世界各处的一件事,它带有一种捆绑性的特点。我们从来不会说美国气候变化,亚洲气候变化。在澳大利亚,我们感觉到的气候变化要比很多国家都明显。也许我不能说我们的山火是因气候变化而起的,因为历史上每隔几年澳大利亚都会有大的火灾,但是有山火的同时又发生巨大的洪水,然后近些年来这种现象越来越密集,这就很可能是与气候变化相关联了。气候变化的一个结果是让自然灾难加重,象澳大利亚就会变得更加多风多尘,更多的干旱水灾,农作物与产品的产量就会下降。所以说气候变化是一次空前的环境危险,值得欣慰的是这个世界被它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如果别的国家的人们能够降低排放的话,他们不光帮了自己还可以帮到澳大利亚,在澳大利亚也一样,我们降低了排放,帮助的不仅是自己还有世界上其它国家的人,这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全球捆绑,让人类站在一起共同承担责任,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Fish:你的孩子们知道气候变化了吗?
艾:对,他们已经听说过气候变化了,但我想他们还太小,还不会对气候变化在导致的各种灾难有切身的体会。比如我们家那里,以前每年会下很大的雪,冬天可以经常滑雪,我那时会在山上亲手盖一座冰屋用来存放食物,现在都没有可能了。年长的农夫们更是对此体会明显,如果他们在同一地方耕种了几十年,会发现他们的土地正变得越来越干。我的孩子们还没有这些概念,不过他们已经能在学校以及各种场合开始了解气候变化,因为这是一个空前重大的全球时政议题,政府重视,还有包括绿色和平在内的这些团体的努力,各种新闻媒体都在帮助让他们及所有的人了解气候变化。这远远超出了其它的新闻,比如阿富汗战争,那可能是少数几个国家及政客关心的事,气候变化就完全不一样了。
Fish:作为一个经常在极地探险的人,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什么气候变化的迹象?
艾:当然,我在挪威的斯匹次卑尔根岛上有一个仓库,用来存放我用于北极探险的装备,那里是北冰洋的一个岛屿。我每年的4月都会去那里开始北极之行,从2005年开始,我的仓库外4月份看到的野地里就不再是封冻的了,冰雪融化得越来越厉害,这在过去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而在北冰洋上发生的情况是,从去年开始我发现有非常多的当年冰,它意味着前一年的海域有很大面积没有保持冻结。在以往,是多年冰占多数,到夏季,冰会融化一些但冬天会冻结得更多,但现在,当年结上的冰当年就融化了。这导致的一个直接后果是北极熊等动物的活动猎食地点比以前大大减少,它们的生存直接受到了威胁。
Fish:我知道这是一个对你不太公平的时政问题,但我仍然想听听你的看法。有一次,澳大利亚的总理陆克文访问中国,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气候变化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大问题,我们未来的能源必须转为依赖清洁煤与碳捕捉(Carbon Capture Storage)技术……”
艾:哦,我并不十分清楚有关碳捕捉的技术问题,但我个人认为我们应该停止依赖与煤炭相关的能源。我相信太阳能、风能、潮汐能这些干净的能源才是人类获取能源的方向。我知道澳大利亚对中国有煤的出口生意,相关的商业原因会使政治家们说出这些言论。另外,我一直有这样一个看法,那就是人类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选择那些最容易的方式,我遇到过一些人听他们说过”管他那么多呢,就用煤吧!”这主要是因为煤唾手可得,但是如果我们只看重眼前的这些方便,之后我们会遇到更大的麻烦。
Fish:说到气候变化的后果,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们将会承担的要比我们多得多?你有过这方面的担心吗?
艾:不,我并不担心他们,因为人类需要适应性的改变,而他们可能是最容易去改变的。我的意思是说气候变化的影响之大让我们不得不去调整自己,比如在澳大利亚,我们面临着水资源短缺的问题,现在无法与上个世纪的八十、九十年代相比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要受到约束与调整,会有法律条文进行具体的限制。这些改变从现在起就要进行,而不是为我们的孩子那一代人去担心。全世界的人们可能都有这样的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缺乏去改变的紧迫感,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实实在在的紧急情况。但当灾难发生,假如这格陵兰岛上的冰川大量融化,海平面上升了1米,这个世界遭到的打击就是巨大的,要比几年前那场可怕的海啸大得多。实际上这正在发生,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的原因。我要感谢象绿色和平这样的组织,他们在付诸行动。这就好像是在备战一样,你知道敌人要来了,号召大家开始储备粮食,进行各种可以做的准备。
Fish:这是你第一次和绿色和平一起工作吧?
艾:是啊。这是一件非比寻常的工作,我愿意今后继续这样的合作。这是一群了不起的家伙,他们中没有谁是因为个人受到气候变化的特定影响而来到这里的,他们具有全球的视角。对我来是,他们那种无与伦比的激情与动力是最为打动我了。另外在这条船上,大家回收再用各种东西,节约资源,这里的生活本身就在给世界示范一个好榜样。
Fish:最后我想请你对中国的读者,特别是那些爱好户外的年轻人们说两句。
艾:好的,我想让他们去追随他们的热情所在,不要过于介意父母一味规定他们所做的事情,不要太介意那些权威们规定给他们的东西,去做适合自己的事情,因为只有做适合你自己的事情,你才会成为一个适合其他人的人。
艾力克一家四口在南极的合影,他们身后是小企鹅的背影
Fish:那作为父母,请你也对中国的父母们分享几句吧。
艾:我们必须鼓励孩子们去了解自然,然后他们才会懂得我们失去自然的后果。
我与艾力克的对话进行在我们离开彼得曼冰川向南部几十公里的凯恩内湾(Kane Basin)航行的路上。大量的海冰自北部断裂的冰桥南下已相当接近彼得曼川口,为防止受困,我们不得不离开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