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和平海外能源投资项目组 王昕楠 张菁
——尽管近年来出现频繁的缺电现象，但柬埔寨即将面临严峻的产能过剩问题。
自2019年以来，电力紧缺成为柬埔寨的日常。柬埔寨政府一度决定除周日和国定假日外，每天断电6小时来缓解供电压力。[1]
电力紧缺源于近年来柬埔寨经济的高速增长。2010年至2018年，柬埔寨一直保持较快的经济增长速度，GDP年均增速达7.2%[2]。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近年来出现频繁的缺电现象，但柬埔寨即将面临严峻的产能过剩问题。根据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通过统计柬埔寨官方公布的现有和计划装机量、计划发电量及经济增长速度发现，在不考虑其他因素影响、柬埔寨经济增速不变的情况下，预计2025年，柬埔寨的电力系统备用率将达到37.42%，超过参考合理备用率（15%）两倍。而受到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这一数字还将增加。
制表：绿色和平
2020年柬埔寨GDP的增长率为-3.5%[3]，为近二十年来最低。世界银行最新的报告显示，随着疫情在全世界范围内的逐渐好转和柬埔寨政府有效的财政激励措施，该国的经济有望在今年开始复苏，但短期内依然低于疫情前的经济增速，据IMF测算柬埔寨2021年GDP增速将下降3.5%，到2024年逐步恢复正常。[4]据此估计，2025年柬埔寨电力系统的实际备用率将高达74.17%，同时出现1013.12MW的过剩产能。
制表：绿色和平
一边是电力紧张的窘况，一边又面临装机过剩，不平衡的电力结构逐渐成为近年柬埔寨电力系统发展的掣肘。
电力缺口VS.产能过剩
柬埔寨电力缺口与该国的电力结构密切相关，柬埔寨当前的电力结构以水电为主，煤电次之，生物质能和光伏发电占比较小。近年来水电的频繁停摆是造成柬埔寨停电现象频发的一大原因。
数据来源：根据柬埔寨电力局（EAC）年报整理 ，制表：绿色和平
柬埔寨水力资源丰富。据官方统计，柬境内有60个潜在水电开发地点，水电蕴藏量达10GW，其中50%的水电蕴藏量位于湄公河主流，40%在其支流，10%在湄公河外的西南地区[5]。然而由于水力发电受季节影响较大，仅在雨季才能发挥最大功率，旱季柬埔寨水电发电量只能达到平均水平的25%[6]。随着气候变化的加剧，以及湄公河已建成的大量水电站影响，水力发电的波动性持续增加，如今柬埔寨已经很难再开发新的水电项目。
2006-2019年湄公河流域的月平均降水量变化 图片来源：湄公河大坝监测数据[7]
史汀生中心（The Stimson Center）分析师 Courtney Weatherby曾公开表示：“柬埔寨政府的能源发展曾计划提出要修建将近20座水坝，但在经历了近几年的数次连续严重干旱之后，很多大坝无法满负荷发电，人们对水电的可靠性提出了质疑。”[8]
因此，在严重的旱季，柬埔寨十分依赖周边国家的进口电力以缓解供电不足。柬埔寨向邻国进口电力的比重虽然在2016-2018年间有所降低，但在2019和2020又有所升高，分别占总发电量的20.9%和25.17%[9]。
柬埔寨进口能源和本国发电的比重，制表：绿色和平
除了水电出力降低，柬埔寨薄弱的电网基础设施导致的电力可及性偏低也是影响该国电力安全的重要原因。由于柬埔寨电力工业基础薄弱，目前现有电网布局较为分散，覆盖区域集中在首都金边等主要大城市的周围，部分地区（特别是农村地区）还未完全实现电网的覆盖[10]。截至2019年，柬埔寨有99.49%的地区获得电力许可（licensed zone），92.68%的村庄已经通电[11]，但电力供应质量不稳定，无法保证24小时稳定供电[12]。
近年来，柬埔寨政府对于电力发展的重视程度有所提升，特别是农村地区的电力规划。根据柬埔寨的原有规划，到2020年，柬埔寨每一个村庄都将能够获得任何类型的电力供应，但受疫情的影响，2020年的农村的电力计划并未实现，截至2020年末，依然有占总数2.61%的村庄未获得电力供应[13]。
解决用电之急还是带来“燃煤”之急？
为解决缺电问题，政府近来迅速扩大电力供应，并选择用火力发电来填补电力空白，批准了多个煤电项目，在2020年与两家燃煤电厂签署了协议，其中包括由柬埔寨皇家集团（Cambodian Royal Group）和中钢集团子公司中钢设备有限公司共同建设的耗资13.4亿美元的700兆瓦波东沙哥（Botum Sakor）煤电站，以及另外一家由柬埔寨本土公司开发的位于奥达棉吉省的265兆瓦燃煤电厂。[14][15]东盟经济研究所（ERIA）的统计数据显示，2025年以后，柬埔寨的煤电装机量将超过水电装机量。[16]然而通过新增煤电的方式在解决用电之急的同时，必将带来“燃煤”之急。
- 治标不治本
全球能源转型正在加速推进，全球已有121个国家已做出将在21世纪中叶或之前实现碳中和的重大发展承诺[17]，全球化石能源的需求预计将在未来十年达到峰值[18]。空气污染、水资源限制、碳排放过高等环境压力和发电成本不断上升等问题也使得煤电行业的处境愈发艰难，同时，按照产能过剩时优先淘汰煤电的原则，新建的煤电项目成为沉没资产的风险愈加明显。随着气候变化加剧，恶劣天气导致的水电设施供电不稳将很可能成为常态，新增煤电或许能够满足一时之需，但长远来看，依靠煤电不仅将给环境带来负担，也将加剧气候变化，使得柬埔寨电力供给陷入恶性循环。
- 不利于NDC目标
发展煤电不利于柬埔寨完成NDC目标。柬埔寨于2020年底更新了本国的NDC目标，表示与基准情景相比，2030年该国温室气体减排将达到41.7%[19]。
而近年来，柬埔寨加速上马煤电项目，导致其碳排量猛增。根据2020年东亚能源展望和节能潜力（ Energy Outlook and Energy Saving Potential in East Asia 2020）报告预测，如果柬埔寨继续目前的能源消费模式，柬埔寨的碳排将从2020年的300万吨碳当量增加到2050年的2500万吨。[20]这无疑将增加NDC目标实现的难度。
经济增速正常情况下，柬埔寨能源二氧化碳排放量[21]
图片来源：ERIA
依赖传统模式还是探索可持续解决方案?
专注于清洁能源的民间组织能源实验室（EnergyLab）的国家主任Bridget McIntosh指出，相较于煤电，太阳能将与柬埔寨已经大量投资的水电互补。“煤电装机缺乏灵活性，而太阳能资源则可以和水电相平衡。有限的水力输出可以在太阳下山时用来增加电力供应。”[22]在柬埔寨发展光伏能源可谓因地制宜，据估算，柬埔寨潜在可利用的光伏资源达11GW[23]。然而，柬埔寨光伏发展缓慢，目前仅有两个试点专案，仍有大量光伏发电潜能未被发掘[24]。
过去十年间，随着技术的不断革新，光伏发电的成本逐年降低，全球光伏的平均价格大幅下降，逐渐成为最具竞争力的能源之一——全球太阳能平均价格已经从2010年的每千瓦时0.27美元降至2020年的每千瓦时0.05美元，而目前柬埔寨首都金边的电网发电成本约为每千瓦时0.22美元[25]，仍有很大下降空间。
全球平准发电成本比较，数据来源：LAZARD 2020年各能源类型价格比较[26]
除此之外，受到客观条件制约，发电机组一般难以按照满载额定容量运行，特别是在一些欠发达地区，发电机的等效可用装机量可能远远低于装机容量，所以在计算实际发电情况时，一般会引入能源容量置信度作为参考。在一些太阳能资源丰富且光伏技术较为成熟的国家，光伏发电的容量置信因子已经达到较高水平。根据美国PJM电力市场的测算，固定式地面光伏（Ground mounted fixed panel）和跟踪式地面光伏（Ground mounted tracking panel）的容量置信因子均已超过40%[27]。然而目前柬埔寨光伏发电的置信度仅为15%[28] ，这意味着随着技术和电网的发展，未来太阳能出力将进一步提升，这也势必将增加产能过剩及由此带来的煤电加速淘汰的风险。
除了煤电投资将面临产能过剩的困境，柬埔寨的电价支付政策，继续开展煤电项目也会给柬方政府造成沉重的财政负担。当电力供应供过于求时，柬埔寨“照付不议”的条款使得政府仍需根据容量电价和最低购电量向企业支付电费、燃料采购运输成本费和燃油费用，这将进一步增加政府负债情况。根据官方统计数据，2019年，柬埔寨的债务已上升至75.96亿美元，占当年GDP总额的21.3%[29] 。
由于太阳能项目具有建设周期短的特点，能够在短期内解决柬埔寨缺电难题。近年来，柬埔寨政府推动发展光伏的意愿也有所提高，预计今年光伏装机量将会是现有装机量的4倍[30]。作为重要的能源投资市场，近年来我们也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资本进入柬埔寨，并对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项目表现出积极的投资兴趣——2017年亚洲开发银行贷款920万美元给新加坡Sunseap公司兴建了柬埔寨境内第一座装机量为10MW的光伏电厂，中国和柬埔寨的合资企业Schneitec公司也参加了这一项目的建设。
在减缓气候变化行动时间表日益紧迫的当下，低碳转型已成为全球共识。新冠肺炎疫情给全球经济踩下急刹车的同时，也为各国思考和制定未来的转型策略提供了重要窗口，如何以更绿色和可持续的思路缓解眼前的电力危机，需要柬埔寨当局和海外投资者的共同努力。
文本首发于财经十一人
[1] Cambodian Prime Minister Threatens to Cut Citizens Electricity if They Complain About Outages
[2] ERIA x MME, Energy Demand and Supply of Cambodia, 2010-2018.
[3] https://www.imf.org/en/Countries/KHM
[4]IMF, “Using Macroeconomic Frameworks to Analyze the Impact of COVID-19 : An Application to Colombia and Cambodia”, https://www.imf.org/en/Countries/KHM
[5] Asian Development Bank. Cambodia: Energy Sector Assessment. Strategy, and Road Map. December 2018, p5
[6] ERIA x MME. Cambodia Basic Energy Plan. 2019. p15.
[7] New platform aims to reveal dam and climate impacts on the Mekong
https://www.eco-business.com/news/new-platform-aims-to-reveal-dam-and-climate-impacts-on-the-mekong/
[8] 澜湄观察 | 缺电VS.环保，柬埔寨困局何解
https://mp.weixin.qq.com/s/QeSo66UMrfa6O2Yv3KrDAQ
[9] MME and EAC: Salient Features of Power Development in the Kingdom of Cambodia (EAC’s Consolidated Report for Year 2017, 2018 and 2019).
[10] 世通海外咨询.一文看懂柬埔寨电力产业发展风险和机遇. 2018. http://www.chinapower.com.cn/informationjzqb/20181127/1256275.html
[11] MME x EAC, Salient Features of Power Development in the Kingdom of Cambodia. 2019 https://www.eac.gov.kh/site/index?lang=en
[12] 同上
[13] Salient Features of Power Development in the Kingdom of Cambodia Until December 2020. file:///C:/Users/tsl19/Downloads/salient_feature_2020_en.pdf
[14] Cambodia embraces dirty energy fearing drought-driven shortages
[15] Cambodia chooses coal in rush for power
[16] ERIA x MME. Cambodia Basic Energy Plan. 2019. p19
[17] Climate Ambition Alliance: Net Zero 2050
https://climateaction.unfccc.int/views/cooperative-initiative-details.html?id=94
[18] 中国电力新闻网. 全球化石燃料需求或于2030年前见顶. 2018. http://www.cpnn.com.cn/zdyw/201809/t20180929_1093003.html
[19] https://www4.unfccc.int/sites/ndcstaging/PublishedDocuments/Cambodia%20First/20201231_NDC_Update_Cambodia.pdf
[20] Cambodia Country Report
[21] CAMBODIA COUNTRY REPORT
[22] Cambodia embraces dirty energy fearing drought-driven shortages
[23] WWF. Power Sector Vision: Towards 100% Renewable Electricity by 2050 (Cambodia Report). 2016. p88.
[24] 《一文看懂柬埔寨电力产业发展风险和机遇》. 2018. http://www.chinapower.com.cn/informationjzqb/20181127/1256275.html
[25]Solar power becoming an increasingly viable solution for local businesses https://www.khmertimeskh.com/724405/solar-power-becoming-an-increasingly-viable-solution-for-local-businesses/
[26] https://www.lazard.com/perspective/levelized-cost-of-energy-and-levelized-cost-of-storage-2020/
[27] Wind and Solar Class Average Capacity Factor Effective. 2017. https://www.pjm.com/-/media/committees-groups/committees/pc/20170713/20170713-item-10-class-average-wind-and-solar-capacity-factors.ashx
[28] ERIA x MME. Cambodia Basic Energy Plan. 2019
[29] https://mp.weixin.qq.com/s/c6FFijX_9EP04A2s59xc4Q
[30] Cambodia Looks to Solar Power, But Remains Invested in Coal, Hydropower.
